倘若一部小说由三部分组成,小说名为《金字塔》的话,小说的第三部分无疑就是塔顶了。经过第一、二部分的铺垫,那构筑的塔顶寄寓了作者苦心营造的艺术意境,在塔的顶尖出场的人物,想必闪烁着作者思辩的光辉。
1983年诺贝尔奖获得者、英国著名作家威廉·戈尔丁将他的第六部作品《金字塔》的塔顶,浸淫在黑沉沉阴森森的梦魇中。那是个吞蚀所有光亮的黑洞,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该书中译本里,这个场所译名为“斯城”。作为斯城一名药剂师的儿子奥利弗,就在这个场所度过了人生的初始岁月。可当他45岁,已经历了牛津就学,并且事业有成时,回到这里,仍感觉到那梦魇的黑暗羽翼在他头顶扇动。
稚子的年代,生活的印记如同烙印似终生难忘。故地重游。他看到了当年音乐教师彭斯小姐的坟墓。是那大理石墓碑的白色,和那行“天堂即音乐”的墓志铭,使奥利弗又回首往事。可这记忆总被黑色的烟雾笼罩。小提琴、钢琴、乐谱……在斯城,如此种种音乐殿堂的浪漫诗意都化作幢幢鬼影。纠正拉小提琴者的不良姿势,竟会让人想起柔道高手残忍地扭曲骷髅的骨架。一位女性,彭斯小姐的形象也如此丑:鼠毛似的头发梳一个扁平的髻,严肃的灰裙子,灰黄的脸,高耸的颧骨,无睫毛的眼帘,还抽烟斗!奥利弗童年对音乐的记忆,总与铁链、栏杆、铁格窗栅相伴相随。对孩子的心灵来说,这是孕育还是禁锢?
人天性总有对美好的自然追求。回忆往事的奥利弗忘不了他青少年时代的女性,他暗恋的女友伊莫锦,他占有过的美丽少女艾薇。他对艾薇的始乱终弃正是斯城对他的“教诲”:艾薇出身低微,而你奥利弗将要上牛津,你不能为这女孩而葬送你的前程。同样,汽车夫出身的亨利来到斯城,他唤醒了彭斯小姐被压抑多年的青春欲求,可亨利只是利用了彭斯的金钱和地位,以实践他从修车铺开始,开设汽车行,当老板,往上爬的欲望。最终,以裸行反抗性压抑的彭斯小姐被送进了疯人院。在折磨后,在斯城民众的蔑视中死去。
就是在这块白色大理石的墓碑前,奥利弗看透了亨利的伪善。这块至少有一吨重的大理石是亨利捐献的,上面刻着一架栩栩如生的竖琴。这“捐献”与其说是“纪念”彭斯小姐,不如说是亨利如今地位的自炫。他有资格这么做了。而最初他只是一个能唱几句男高音的汽车夫。凭这“音乐”,他才能高攀上彭斯小姐,与她搭上话。想到这里,奥利弗耳畔又听到了当年彭斯小姐对亨利的哀求:“我所求的只是叫你需要我,需要我……”
奥利弗回过头来,看到亨利站在一边。“古铜色的脸盘,清澈的眼睛,雪白的头发——一切都整洁而安详”。
奥利弗浮起的念头又被他自己压下去了。他原来要谴责亨利。可自问自己可有这资格?这勇气?斯城对他的教诲正是:不要支付不合理的代价。他只有掏出钱包,支付汽油费的胆量。他已没有勇气爱。
威廉·戈尔丁的这部《金字塔》的题记是:“治民之道,以爱为本;心有爱则生,无爱则死。”